断地の戟

建安三年秋11月，徐州下坯城外，两军对垒。

围城兵马，一色靛蓝旗号，当先一面大纛，上书一个“曹”字。

再看护城河前一标人马，红旗金甲，人数较少，但军威肃然，丝毫不乱，阵前红旗上皆书一个“吕”字。

原来时值汉末，天下大乱，诸侯纷起。车骑将军曹操东征左将军吕布。那吕布向称“鬼神”，手中一柄方天画戟，天下无敌。自坐领徐州后，耀武扬威，飞扬跋扈。但曹公雄才大略，实乃不世出之大英雄，交战以来，已连下吕布军数城。

此战由夏入秋，连绵数月，徐州全境，竟只有这小小下坯还在吕布手中。

战局虽好，然吕布毕竟武勇难当，围城以来，连日征战，吕布连败曹营名将，士气竟丝毫不堕。

今日大战，吕布已连斩数将，曹军虽多，一时也无可奈何，正待退兵时，忽闻远处马蹄乱响，远远只见一彪军马飞驰而来。

片刻之间飞骑已到面前，曹军纷纷让路，原来这彪军马是曹操麾下最为精锐之“虎豹骑”，因曹军久战不下，特从兖州调来。当先一骑，手掌一柄长戟，乃曹营“虎豹骑”校尉。此人自幼无名，常与夏侯惇相善，左右皆唤他草暖。

皆因数月前夏侯惇从征吕布不利，反被伤了一目，至今未愈。草暖接曹操军令后，急欲为夏侯惇报仇，按耐不住，自领三十余骑为先锋，日夜兼程而来。

此刻仇人相间，草暖也不顾风尘劳顿，不等阵前发令，引“虎豹骑”竟直向吕布而来，圆瞪双眼，更是直欲喷出火来。

“虎豹骑” 蹄声如雷，疾风般卷出阵来来。三十余骑一色黑袍金甲，各持一柄长戟，朱砂涂面，口中荷荷怪叫，如猛虎般直扑吕布。一时之间，气势夺人，竟逼得吕布坐下那匹惯见恶战的嘶风赤兔马，也不禁微微后退。

吕布面如石刻，轻轻带住坐骑，横戟胸前，蓄势待发。草暖一马当先，扬戟已至，大喝一声，劈头盖脸就是一戟。吕布微微一侧身，避过锋芒，也不见如何用力，戟尖上挑向草暖的戟锋，但听当的一声巨响，两般军器相交，草暖连人带马，竟被逼向一侧，坐骑收势不住，转眼间已擦身而过。

吕布招未用老，头也不回，长戟在头上画了一个圆圈，暴喝一声，直向跟在草暖身后的数十骑“虎豹骑”砍去。

当先数骑甲士手挺兵刃，似乎还未能反应，戟光已到胸前。但见戟光过处，戈断甲裂，一派血光登时喷出，五、六骑甲士倒撞下马来，更有一骑，连人带马被斩成四段。这一片如黑云而来的铁骑，竟被着一戟打得四散。

吕布不动则已，一动如龙，扭转马头，朝草暖背影砍去，坐下赤马长嘶一声，前蹄高高扬起，落蹄处，却正好踏在适才落马的两名甲士身上，登时踏出两个血洞，这两名甲士一阵抽搐，眼见是不活了。

草暖听脑后风起，心知不妙，拼命将坐骑一压，侧身一带，将坐骑生生压倒，只觉头顶一寒，头盔已被击落。这一压一带虽逃得性命，但也已尽了他平生力气，忙就地一滚，弃了坐骑，闪避一旁。

吕布这一戟未能取得草暖性命，暗叫一声可惜，正待拍马追讨，却瞥见身旁寒光四起，却是适才击散的甲士又涌将上来了。

原来这一群“虎豹骑”乃军中极为健锐者，身历百战，义同兄弟，虽当先数人措手不及血洒疆场，余下的二十余人却堪堪被激发了怒气，不顾吕布英勇，竟争先恐后的又扑向前来，落马未死者，也奋不顾身，拦住赤兔马的马蹄。

吕布军骁将张辽见敌军勇猛，主将被围，忙一挥令旗，召背后儿郎急冲阵前接应主将。曹军这边亦有数将出阵抵住张辽，一时之间，两军混战，斗了个旗鼓相当。

这边吕布久待援军不至，心下暗暗叫苦，眼见身边这二十余人虽武艺平常，但一个个舍身忘死，浑似恶鬼，挡在身前，急切间却难脱身，看曹军尚有大队人马未动，当是为蓄势攻城所备，只要机会一到，只怕就要发作，思虑之下，回城要紧。

想到此处，奋力向前一戟，策马前冲，画戟过处，又斩断了几名勇士的臂膊，周身压力稍减，于是轻舒猿臂，摘下背后长弓，“嗖嗖嗖”连珠三箭，向曹军大纛射去，箭一离手，轻叩马颈，策马向曹军本阵急冲。

身后勇士原阻在吕布归路上，此时见他竟冲向本阵，不由大惊，纷纷策马赶了上来。只见吕布纵马不过十余步，忽缰绳一紧，戟纂在地下一点，那赤兔马竟硬生生别过头来。身后追骑收缰不及，眼看就要撞上。

又看吕布扬声清啸，一提缰绳，再点戟纂，赤兔马恢恢长嘶，后蹄一蹬，竟离地飞跃过众骑头顶。原来这是吕布佯攻之计，他知攻敌本阵，诸将必救，兼之赤兔马神骏非凡，突施奇计，必能脱围。果然追兵收势不及，只能眼睁睁看着吕布连人带马由头上越过。

众“虎豹骑”纷纷怒喝，眼明手快的便持戟向头顶马腹刺去。吕布长笑一声，扭身一戟，荡开众人兵刃。众人心里一阵叹息，知道此战让吕布脱身，以后要擒他，只怕是千难万难了。

转眼间，眼见赤兔马就要落地，忽听一声暴喝，人丛中冲出一人，挺长戟如疯魔般向赤兔刺来。吕布抬手又是一画戟，借马势撞向来人，只听一声闷响，来人长戟脱手，剧震之下，来人攻势竟不少歇，戟一离手挥拳又向赤兔砸来。

吕布此时听得身后兵刃破风之声，心知背后追兵又至，心下急躁，画戟戟锋回手荡开身后兵刃，戟纂却直刺向来人。却见来者并不回拳自守，不避不让，挺胸向戟纂迎来，“噗”的一声，戟纂穿胸而过。与此同时，那势如奔雷的一拳，却终于“砰”的一声，砸在了赤兔马马颈上。赤兔马此时后蹄尚未落地，躲闪不及，被这一拳打得悲声长嘶，横飞出去。

吕布未料来人如此勇猛，心下暗吃一惊，纵身从马上跃下，定睛看处，原来就是方才被自己打在马下的“虎豹骑”校尉草暖。

原来这一队“虎豹骑”乃草暖从军之时选出的猛士，跟随草暖已久，彼此义同兄弟，眼看此战折损大半，只怕全数要葬身疆场，草暖早起了同生共死之心，只盼能杀了吕布，稍慰逝者英魂。此刻虽身受重伤，草暖竟浑如不觉，依旧往前急冲，戟干穿胸而过，带出长长一条血箭。

吕布惊怒交加，抬腿就向草暖踢去，双腿相交，“咔”的一声，又将草暖的小腿踢折。草暖被踢腾空，左腿剧痛，眼前一黑，再也支持不住，“哇”的一口鲜血长喷而出，身体带着画戟，两手死攥住戟干，在空中咬牙一坠，想拼了性命将吕布画戟夺下。这吕布却也悍勇，单手握住戟柄不放，左手却挥拳击向草暖胸前。

草暖此时神志已然不清，迷迷糊糊间伸手一格，“咔”的一声，小臂也被一击两断，直露出森森白骨。
就在此时，吕布背后“虎豹骑”已到，纷纷挺戟刺向吕布，吕布急切间摔不开戟柄上的草暖，又不舍兵刃，心下大急，电光火石间，就地一滚，堪堪躲开了身后诸般兵刃。但一滚之下，只觉周身一紧，原来已被草暖死死箍住压在了身下。

草暖眨眼间周身连负诸般重伤，已成一个血人，全靠一口怒气苦苦支持，此时眼间仇人已到强弩之末，再也顾不得许多，奋力抬起已折断的右臂，将断了的白骨向吕布咽喉刺去。吕布到了此刻，就是有通天的武功也施展不出，一看之下，吓得魂飞魄散，提腿乱踢草暖，将头一闪，躲过臂中锐利白骨，忽觉胸口一痛，原来画戟此时还穿于草暖体内，适才这一阵挣扎，戟刃已没入吕布胸前，将草暖与吕布钉在一处,。吕布大骇，用头连撞向草暖，急欲挣脱。

草暖面门被连连撞击，只觉得力气在一丝丝的离己而去，眼睛被鲜血蒙住，早就看不清东西了，只知用头死命顶住吕布头颅，此时全身渐渐僵硬，只剩牙齿可用，神智恍惚间，竟张口向吕布头颈咬去，正中吕布喉头，一咬之下，将吕布喉管咬得粉碎，鲜血直喷。

吕布受痛，喉中鲜血如泉涌出，冒出一个个血泡。头颈动弹不得，只能用拳头尽力向草暖背后拼命砸去，连砸数十拳，只见血肉横飞，却如中败絮，那草暖似乎浑无感觉。吕布一拳拳砸下，一拳比一拳慢，一拳比一拳轻，过了片刻，终于不动了。

那四处兵丁，哪见过这般恶战，竟都呆了。偌大一个战场，悄无声息，只听得耳边猎猎，风卷红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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